高煦的人马走到了哪里、朱棣早就得到禀报了,他最近的心情很好。
明天朱棣就能接受献俘。
这是“靖难之役”以来,明军取得的第一次巨大胜利,大明官军不仅迅速灭掉了安南国,还活捉了贼首胡氏父子及一干大臣,结果大善。
几个月前派去给高煦传旨的宦官狗儿,也早就回京了。狗儿将高煦唯皇帝马首是瞻的态度禀奏,朱棣心中甚是满意。
这高煦,不仅能耐了得、还非常听话。儿女听话孝顺,上到皇帝、下到百姓,对这种事都会感到很欣慰的。
酉时的钟鼓之声已经敲响了,朱棣从宝座上站起来,走出御门。
朱棣往东边看了一眼,刚才一直在寻思高煦的事,忽然间他又想去看看皇太孙瞻基。
朱棣便对身后的宦官道:“径直去春和殿,无须派人去告诉那边的人了。”
宦官道:“奴婢遵旨!”
御门就是奉天门,此时朱棣正站在奉天门北边的台基上,他上了御辇,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先向北行。
接着一行人在奉天殿前面的砖地广场上向右转,然后东行一会儿就到文楼了。
文楼出去就是皇城里的另一个区域,东宫春和殿就在这边。
因为事先没有人去禀报东宫,朱棣的御辇来到春和殿外时,宫人们都很惊讶,急忙在门口两边跪伏行叩拜之礼。
朱棣下了车,走进春和殿后便问:“瞻基在何处?”
一个宦官道:“回皇爷,皇太孙写完了字,在水池那边玩哩。奴婢立刻去请皇太孙前来迎驾!”
朱棣摇头道:“俺就知道他爱顽,正好俺也想走走,这就过去罢。”
一行人便往春和殿里的池子那边去了。
没一会儿,太子朱高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,跪伏在路上道:“儿臣方从文华殿回宫,不知父皇驾到,请父皇降罪!”
朱棣正眼都没看他一眼,或许高炽那肥胖又有点撅的姿态、实在没什么看头。朱棣只道:“起来罢,俺不怪你。”
高炽忙道:“儿臣谢父皇宽恕。”
没一会儿,朱棣就看到瞻基过来了,九岁的孩儿果然还很顽劣,只见瞻基双手都是泥污。这时瞻基老远就喊道:“皇爷爷,皇爷爷……”
朱棣“哈哈”笑了一下,周围几个人也陪笑起来。在这偌大的皇城内,唯一不怕朱棣的人,恐怕反而是他的孙子朱瞻基了。
瞻基完全没有别人的唯唯诺诺,上来先磕了个头,立刻就抓住朱棣的大手道:“皇爷爷看我捏的泥人儿,他们还能打架!”
朱棣的手上顿时沾上了泥污,不过他也不计较,笑吟吟地让瞻基拉着走向池边。
朱棣看着水池边的转头上放着的泥人和泥动物,回顾左右笑道:“瞻基像俺,俺小时候也爱顽这个。”
太子高炽躬身侍立在好几步外,不敢开口说话,不过皇帝喜欢瞻基,其实对太子是好事。旁边的宦官倒是附和了一声。
朱棣低头摊开手,看了一眼手掌上的泥污,便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太监王狗儿道:“去挖一些泥来。”
王狗儿抱着拂尘拜道:“奴婢遵旨。”
朱棣对瞻基道:“皇爷爷给你露一手,哈哈!”
皇帝平素在宝座上都是非常严肃而可怕的,他虽然年近五十岁了,此时在孙子面前却露出了一丝童心的模样。
大伙儿见皇帝高兴,都面带应景的笑意地,没那么紧张了。
凉风抚绕,水波荡漾,春和殿里,一时间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气氛。
……
朱高煦离开升龙城时还是春天,待他率军进入直隶境内,已经是盛夏时节。但是安南的春天和京师的夏季,似乎差别不是很大。
大军行至仙人矶,已是旁晚时分,朱高煦下令扎营休息。
军中无人有异议,此番进京献俘,大伙儿在外面歇一晚,明早便好换身衣裳、准备一番仪仗,还是有必要的。
朱高煦在行辕门内踱来踱去,似乎在等着人。
不多时,果然一个戴着大帽的汉子进来了,正是王府护卫武将陈大锤。朱高煦马上招呼他进门说话。
走进厅堂,朱高煦屏退左右,又带着陈大锤走进里面的卧房里。
陈大锤把大帽摘了下来,鞠躬沉声道:“王爷,末将在玉器铺逗留了好几天,那几个人陆续都来过了。”
朱高煦点了点头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陈大锤小声道:“最先来的是个个子矮小、面目白净的后生,俺以前见过他。俺便问他,京师境况何如?后生道,军国大事他不知道,皇城内外都很太平,不过听说皇后卧病有几个月了。”
朱高煦心里清楚,那个后生正是杜千蕊的弟弟杜二郎,现在在锦衣卫当差,化名为杨勇。他母后的身子一直不太好,不过听起来现在更严重了。
陈大锤接着道:“第三天来了另一个人,乃驸马的儿子王贞亮;又过了两天,还来了个年轻文士模样的人,都是末将见过的。俺问他们同样的事儿,他俩的话也差不多,说是最近上朝见过圣上,朝中经常在争议安南国之事。”
朱高煦听罢松了口气。
他本就是皇帝的儿子,京师也算他的家。
可是不知为何,几年没回来过了,竟有几分陌生感;又或是要见父皇朱棣,他忍不住感受到了压力,所以有点谨小慎微。
朱高煦道:“陈把总去罢,歇口气,明日一早咱们就进京!”
陈大锤抱拳道:“末将遵命。”
……次日一早没出太阳,天上的云层很厚,好像要下雨,却还没下来。
不过没有了盛夏的火辣阳光,路边来围观的百姓就更多了。一部分京官迎出了京师十里地,朱高煦换乘名叫“象辂”的豪华大马车。
护卫精骑衣甲鲜明,铁骑开路,大路上只见头盔上的红缨晃动,非常漂亮。
随后的仪仗迤逦而来,阵仗极大非常繁复,有各种牌、伞、盖、杖、旗、刀剑礼器,鼓、锣、管、铜角等乐器,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朱高煦便是亲王,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些排场仪仗的规矩,如此复杂,谁有心思仔细地一一理会?
所以有时候一些文官弹劾他逾制、便是礼仪规格超了,他也感到非常无奈;根本就看不懂,他怎么知道逾制没有?
偶尔长史府的文官会提醒,但显然长史府文官也不是每次都能发现问题。
朱高煦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十分豪华,马车前后还有黄色伞和盖,就像是天子车驾一样!
区别只是马车上的装饰不同,伞盖上的花纹有细微差别。
甚至他身上穿的团龙袍服,图案和皇帝穿的一模一样,只有颜色不同。
仪仗之后便是甲兵环绕的一行囚车,装着胡氏父子及其重要大臣罪犯。
征安南国之前,朝廷很重视舆情,激起了朝野官民对胡氏逆贼的愤恨唾弃。
此时胡氏等人进京,大路两边民情激愤,非常喧闹嘈杂,许多人还往囚车上扔东西。
朱高煦挑开车帘一角,看到有些人骂得特别凶,怒不可遏的模样,好像胡氏逆贼是他们的杀父仇人、又或对他们的切身利害造成过甚么影响似的。
朱高煦不禁心道:关这些人屁事?
或许人们只是借这样的机会,发泄平日里的其它不满罢了。
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到达正阳门,前来迎接的官吏更多了,还有朝廷里的勋贵和部堂级别的大臣。
朱高煦从象辂上走了下来,与诸文武见礼,便想走回马车上。
就在这时,人群前面的官员金忠请上前说话。那金忠也是老熟人,旧燕王府的心腹谋士,而今已官职兵部尚书,朱高煦便招手让他过来。
金忠走近了,旁边的段雪恨警觉地观察着金忠。朱高煦倒神情自若,他知道,这金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,而且彼此早就认识了。
金忠站正了身体,道:“圣上有旨,囚车进城后先交给锦衣卫,待三司法定罪之后再处置,尔后昭告天下。汉王殿下一会儿从东华门进皇城,立刻去坤宁宫。”
朱高煦神色一变,小声问道:“我母后……”
金忠道:“下官未曾去过后宫,无可奉告,只来传圣上的旨意。”
此时周围很嘈杂,朱高煦便简单地行拜礼道:“儿臣领旨。”
金忠这时才从刚才的位置向旁边走了两步,作揖低声道:“不过下官听到些风声,皇后凤体似乎不虞。”
朱高煦一脸担忧的模样,不全是装的,只不过他早就通过京师的奸谍知道这事儿了,金忠带的话验证了奸谍的消息可靠。
虽然他对徐皇后的亲情不是那么深,但徐皇后是个慈爱的人,有她在,皇室的亲情就能多几分温情,所以朱高煦真心希望她身体能好起来。
他急忙说道:“我一到皇城,立刻进宫去看望母后。”
他说罢重新上了象辂。
前边的精骑、仪仗继续行进,朱高煦的大马车也随后从正阳门甬道入城,城门早已洞开,城门附近简直人山人海,热闹非常。